前後兩個院子的地面都鋪了碎石,荒草不至於蔓延到讓人無路可走,但長年沒人照顧的庭中早已不見嬌貴的花草,只剩下生命力旺盛的雜草、和不太需要細心照料的灌木植物。
那株梔子並不特別,和道路邊公園裡種的任何一棵梔子都沒兩樣,要不是有一兩顆白色的花苞冒出來,他差點就要忽略了這棵灌木。要說的話,不過就是比起周圍其他的植物,它長得更強壯一點罷了。就算不特別關注它,它似乎也可以就這樣順利地生長。
雖然對那刻意的提醒有些不解,青年倒也沒什麼深究的打算。既然都要澆花,也沒理由獨漏了那一棵。反正過了這幾天,這裏的花草樹木,就不再是自己管得著的事了。
換了衣服,澆了水,他在工具間裡找到了一支夠長的竿子,把搆得到的蜘蛛網都清理掉。仰頭工作了好幾個小時,青年不禁覺得有些腰酸背痛。從行李中摸出一些簡單的食物果腹,天還沒暗,他便不敵睡意,沉沉睡去。
恍恍惚惚中,風的呼嘯拂過耳邊,聲音愈來愈大,愈來愈清晰。視界逐漸亮了起來,周圍的景物快速向後退去,他明白自己正在奔跑。
視野中,一個模糊的黑色人影逐漸放大;再差一點,只要再快一點就可以追上了。他俯下身,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。風吹得他的眼睛刺痛,但他連眨也沒眨一下,深怕一閃神,失去了目標的蹤影。
距離愈來愈近,愈來愈近,在相隔約莫二十步時,那團黑影停了下來,轉身面對自己。
那是一張青面獠牙、骨骼外露、不屬於人類的臉孔。
他停下腳步面對那張陰森的臉。心臟怦怦怦地快速跳動著,他知道那不是恐懼,而是激昂的、興奮的情緒,就像是——殺意。
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目標的動作,他的左手移向腰間,握住了某種堅硬的長物,姆指正要向上頂,卻聽見一句呼喊。
——大俱利伽羅!
青年驀地驚醒,胸前背上一身的冷汗,彷彿才結束一場劇烈的運動。他大口喘息著,心臟跳得像要蹦出胸口,一時之間,他幾乎分不清現在身在何處。
好不容易才從天旋地轉中坐起身,卻聽見一個焦急的聲音似乎穿透心跳的巨響,傳進了鼓膜。
——喂!聽得見就回答一聲啊!
掙扎著爬了起來,他拉開障子,早晨的陽光刺得他瞇起了雙眼。模糊的視線中,有一團白色的影子朝自己的方向急急跑來。
「你剛醒嗎?還好嗎?有沒有怎麼樣?」
「⋯⋯?」
青年還摸不清頭緒,一隻手便迎面而來。來不及閃開,一片陰影覆上了雙眼,他反射性地閉上眼睛,卻沒有任何東西碰觸到身體。
再次睜開眼,映入眼中的陰影正緩慢退開,在那掌形的影子之後,是一張帶著歉意的面孔。
「⋯⋯我,忘了⋯⋯抱歉。」
「⋯⋯⋯⋯」
青年看著「幽靈」收回手,彆扭地拗著手指,他想起了在關水龍頭時和對方手指交疊時的情景。那時也和現在一樣,明明接觸到了,卻什麼也沒有碰到。
「⋯⋯我只是⋯⋯看你一直沒醒,想你是不是潑到水著涼生了病⋯⋯之類的。」
「⋯⋯⋯⋯我沒事。」
雖然頭確實還有點暈,全身的冷汗讓皮膚起了些雞皮疙瘩,但喉嚨不痛、呼吸順暢,待會洗把臉沖個澡,清醒一下就沒事了。
「這樣啊⋯⋯是我多事了。」
再沒有什麼話好說,「幽靈」悻悻然跳下緣廊,踏過雜草叢生的小徑,走向後院。陽光亮晃晃地烙在白布上,灼得那抹背影失去了輪廓,消散在光線之中。
掬起冰冷的水一次又一次地往臉上潑,不知道潑了幾次,才覺得現實慢慢甦醒過來,重新聚集在自己身邊。
青年把瀏海往後一撥,抬起頭來。在依然佈滿塵埃的鏡中,驀地映照出一雙金色的瞳孔;鏡裡的一角,鱗狀的黑色瘀痕如蟒蛇般,無聲地爬滿了撩起瀏海的左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