錫羅

・6月19日

    放眼望去，視線所及之處全都被迷霧所包圍，分不出天地的界線，只剩全然的，白。風一陣陣吹送著，卻只在極短的瞬間將霧吹散，露出漾著微波的湖面。若是任由這樣夢一般的景色引領自己，必定會分不清方向，踏上那朦朧的平面，然後失足落進無底的深淵吧。
    一陣張望之後，身纏火焰黑色的龍翻身飛起，穿越迷霧，來到湖心上方。在湖心的小島上，一條白色的狼彷彿睡著了一般，靜靜地蜷伏著。或許是感受到不速之客的到來，白狼倏地跳起來，露出獠牙，發出威嚇的低吼。黑龍沒有退縮，只是安靜地注視著白狼，身體像一道黑霧般緩緩飛散、再重新聚合成一個人形。
    那人形腰纏著火焰般的、金紅的飾布，宛如燃燒的火星一般，降落在湖面之上。他單膝著地、脫下手套，伸出手背、再轉回手心，彷彿向白狼展示著——我的手中沒有任何會傷害你的東西。狼收回獠牙、用警戒卻充滿好奇的翠綠眼眸看著他，在牠總算伸長了頸子，輕嗅那隻伸向自己的手之後，他輕輕撫摸牠頸邊柔軟的毛髮、搔了搔牠的下顎、再順著頭頂撫過起伏的背脊。白狼瞇起了雙眼，耳朵柔順地向後擺。
    「狼是群居的吧，別自己一個躲在這裡。⋯⋯回來吧。」

    一張開眼，黑暗中，一雙圓滾滾的金眼就湊在山姥切的眼前。看見山姥切醒了過來，金眼眨了眨，咻地一聲向後縮到了某個人影的背後，然後又探出頭，目不轉睛地盯著山姥切。前方的人影慢慢睜開雙眼，山姥切認得出，那兩雙眼瞳有著同樣的顏色。

    「⋯⋯還想說怎麼聽到了火的聲音，原來是這個傢伙嗎。」山姥切向依然躺著的大俱利伽羅後方看去，和黑龍那雙銅鈴般的眼四目相對。
    「⋯⋯那只是因為回到房間了吧、⋯⋯！」回應到一半，大俱利伽羅突然像發覺了什麼似的，靜了下來。
    躺在山姥切的身邊，這是他第一次發覺，這間房間是如此安靜，連一點雜音也沒有。
    「還真的什麼都沒聽說啊，從你來的那一天，白噪音就被切掉了。這是基本程序的第一步。」
    「⋯⋯⋯⋯」原來如此，想起不曾看見山姥切入睡的事，這一切也都說得通了。「就算是這樣，我也不會把牠當白噪音機借給你用，這可是要耗精神力的。」
    「哼，不用說我也知道。」黑龍又悄悄靠了過來，山姥切自然而然伸出手，卻又在半途停了下來。「⋯⋯啊，抱歉，不能摸吧⋯⋯」
    「⋯⋯牠讓你摸就摸吧。」
    「！是嗎，那，我就⋯⋯」山姥切伸出手指，小心翼翼地順著黑亮的鱗片向後撫摸，而黑龍也不躲避，只是輕輕地闔上眼睛。「真奇妙啊，明明就帶著火焰，但卻一點都不燙⋯⋯是說，精神嚮導居然是神獸，不會太犯規了嗎？」
    「⋯⋯又不是我自己選的⋯⋯」
    「嘛，要這麼說也是。不過，俱利伽羅龍啊⋯⋯很適合嚮導不是嗎？」
    「⋯⋯⋯⋯」
    「與外道論戰的不動明王智火化身，對吧？很適合驅逐雜念的形象啊。」
    「知道得挺詳細嘛。」
    「畢竟兄弟也是不動明王的刀啊。⋯⋯雖然，有一陣子沒見到了就是。」山姥切縮回了手，靜靜地垂下眼簾，陷入了沉默。

    「⋯⋯⋯⋯⋯你說的那些，我都解決掉了，但也許還有一些殘餘的裂縫。」
    「嗯？⋯⋯那些啊，沒問題的，鶴丸那邊的人會負責處理。」
    「⋯⋯國永⋯⋯？」
    「你不會真覺得他會讓我們單獨出任務吧。」
    「⋯⋯⋯⋯」
    「哈，我以為你一定比我了解他。那你一定也不知道吧，那傢伙根本就沒有咖啡因成癮⋯⋯」黑暗中，山姥切的一聲輕笑聽起來就像是苦笑。「⋯⋯離題了。雖然哨兵的數量沒那麼多，但只要我們負責找到了目標，一般的刀劍男士也可以處理得了。」
    「⋯⋯⋯⋯」
    「⋯⋯哨兵神遊或狂化的時候，總要有人在一旁負責『解決』吧。」
    「⋯⋯⋯⋯一直都是這樣嗎？」
    「什麼？」
    「你說過你可以獨力完成任務，你說的『獨力』是這個意思嗎。」
    「⋯⋯⋯⋯⋯⋯」
    「每次都在神遊狂化的邊緣，祈禱著下一次可以清醒過來嗎。」
    「⋯⋯⋯⋯」就算沒有回應、也無法看清表情，大俱利伽羅也能夠感受到山姥切逐漸高漲的情緒波動。「早就，不會祈禱了⋯⋯⋯⋯」

    不論需要多少代價都好，他需要變得更強大、更銳利、更能夠證明自己——在能力覺醒之前，山姥切曾無數次這麼祈求著。假使脆弱便是強大的代價，到如今，自己又有什麼權力只接受強大的部分、而捨棄那些脆弱呢。
    「只要成功完成任務到最後一刻為止就好了吧！這就是我們存在唯一的意義不是嗎！！！」
    「⋯⋯你剛才，說了『我們』，對吧。」
    「那又怎麼樣！」
    「其實你很清楚吧，你並不是一個人。」
    「⋯⋯⋯⋯！」
    在山姥切的背後，大俱利伽羅彷彿看見一頭碧眼的白狼，無聲無息地佇立著，宛如在無盡的時空中守護著、等待著某個存在。

    「⋯⋯狼可從來不是單獨行動的生物啊。」
    「嗚、啊、啊啊啊啊啊啊⋯⋯！」
    抓住山姥切試圖遮掩的手，大俱利伽羅將他拉進自己的臂彎之中。
    「⋯⋯不要看、不要聽、不要感覺、不要思考，就哭到你想停下來為止。就算萬一你陷進去了，我也會把你拖出來的。」

    黑龍輕輕地飛起，用身體盤成一個圈，環繞在兩個身軀周圍。火焰在四周持續燃燒著，而白狼也已不見了蹤影。看著房門一側的牆壁，大俱利伽羅平靜地開了口：「⋯⋯看來你暫時是等不到送他去手入了，國永。」
    「⋯⋯⋯⋯⋯⋯」隔了一陣，擴音器才發出既熟悉又陌生的機械音。「看來是這樣呢。就交給你了，不用我提醒，你也知道要注意自己的精神狀態吧？」
    「⋯⋯⋯⋯」
    「真是不錯的言論呢，就『大俱利伽羅』而言。」
    「⋯⋯少囉唆。」
    丟下最後的回應，大俱利伽羅在再無法壓抑的哭泣聲中，閉上了眼睛。